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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白蛇使許宣久墮塵劫,而是許宣叫白蛇萬劫不復。需要被解救的那個,是白蛇。
命運是一個宮,它又牽引她,回到了杭州,回到了西湖。再次回到西湖,她彷彿經歷了世界上一切悲歡離合,現在的她,滿身塵埃,遍體鱗傷,早以不是初到人間那個簇新的她。
那京劇裏,白素貞唱到:“西子湖依舊是當時一樣,看斷橋,橋未斷。卻寸斷了柔腸。魚水情,山海盟。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銀牙埋怨許郎。”現在她是否想起,那結緣的傘,預示着散,相遇的地名,早埋了悲傷的伏筆。包括那場雨所給與的暗示——那是她註定要為他的淚。以及水漫金山禍衍蒼生後的懺悔。
可惜當時,她對這一切的暗示置之罔聞,她義無反顧地愛上他,一個外表俊美,實質平庸的男子。
她不知道她為他在金山寺外鏖戰時,他腿雙發軟,唸叨的是:“啊呀!此妖來了,怎麼處!”她不知道,她在西湖邊對景懷人觸景傷情時,他仍死躲在金山寺不肯出來。許宣的心聲是:“阿呀,禪師,他此去必然懷恨於我,想此番見面,必然害我殘生。弟子寧死江心,決不與他相聚的!”還是法海勸他,説白蛇就快產子了,你要去陪她,你和她宿緣未了,她絕不會害你命——力保他無事才肯去見她。
本不是他滿懷深情主動找來的,而是被法海一陣神風送到西湖。
他驚魂未定,視她為洪水猛獸,八里之外望見白蛇與小青,真恨不得奪路而逃,本不敢靠近:“阿呀,嚇嚇死我也。你看那邊,明明是白氏青兒,唉喲,我今番
命休矣!忽聽他怒喊連聲,遙看妖孽到,勢難攖,空叫蒼天,更沒處將身遮隱。怎支撐?不如拼命向前行。”阿呀!阿呀!真不幸,共冤家狹路行。嚇得我氣絕魂驚,嚇得我氣絕魂驚。且住,方才禪師説:此去若遇妖
,不必害怕。那、那、那、那、看他緊緊追來,如何是好?也罷,我且上前相見,生死付之天命便了!我向前時,又不覺心中戰兢。
想想許宣倉皇的樣子吧,真叫人血都透涼。他何曾視她為,在他心中,她只是個死纏爛打的潑妖罷了。還是白蛇忍着腹痛,
着大肚子跌跌撞撞追上來,像個潑婦怨婦那樣扯住他質問:“許宣,你還要往哪裏去?你好薄倖也!”——真相,這麼不堪入目。
真為白蛇不值,這樣的男人,愛他什麼!因為,他本不信你愛他!
在後來許多版本里,許宣被美化了。也許是人們太不齒於他的行為,連他的名字也替他換掉,叫他許仙。許仙彷彿有慧可以參透兇惡和温柔原為一體的玄機,逐漸接受了
子是異類的事實,並不為此困擾。只要我們相愛,我不在乎你是什麼。
許仙是被法海騙上金山的,被軟。是一個小沙彌行方便將他放下山來,他才得以在西湖和白素貞重逢。
這樣,白素貞對他毫無原則地原諒,顯得更順理成章。
京劇裏,白素貞這樣質問許仙:“你忍心將我傷,端陽佳節勸雄黃。你忍心(你忍心)將我誆,才對雙星盟誓願,你又隨法海入禪堂。你忍心叫我斷腸,平裏恩情且不講,不念我腹中還有小兒郎?你忍心見我敗亡,可憐我與神將刀對槍,只殺得雲愁霧散、波翻
滾、戰鼓連天響,你袖手旁觀在山崗。手摸囗
膛你想一想,你有何面目來見
房?”而《雷峯塔》裏白蛇這樣質問他:“我與你雍雍弋雁鳴,永望鴛
頸。不記當時,曾結三生證,如今負此情。背前盟。貝錦如簧説向卿,因何耳軟軟相信?摧挫嬌花任雨零,真薄辛。你清夜捫心也自驚。害得我漂泊零丁,幾喪殘生,怎不教人恨、恨!”聲聲恨,字字豔。那層層疊疊的恨從她口中吐出,卻虛浮無力之極。
愛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當我對你情到深處,心血凋零,連自己都失去,恨也如桃李風般柔弱,情願委屈求全。她現在只是塵世間一個期待丈夫回頭的女子,只要他肯回到她身邊,隨便給一個理由,她就能接受,她就滿足。
這邊口硬,那邊許宣一賠罪,她早就心軟如棉了,反過來幫他説好話勸小青:“我想此事,非關許郎之過,都是法海那廝不好,你也不要太執了。”小青冷眼旁觀瞧得清楚:“娘娘,你看官人,總是假慈悲,假小心,可惜辜負娘娘一點真心。”枉她千年道行,居然這麼好哄。情令人
。可嘆她,沒有妖的決絕,竟有人的痴纏。
卷五他們決定去許宣的姐姐家棲身,她囑咐他“此去切不可説起金山之事,倘若漏,我與你決不干休!”這就是白蛇的失策了。這個時候還嚇唬他,許宣的心業已光速投奔慈悲的法海的懷抱了。
她總拿自己的丈夫當孩子,替他作主,替他決策。她對他傾其所有,卻被他在最緊要關頭反咬一口。
背叛得如此不遺餘力。
白蛇這邊坐月子,那邊許宣忙不迭飛奔法海處報信:“我許宣,自蒙禪師指點,方才憬悟。不想此妖到家,即時分娩。今已半月有餘,我不想再不驅除,終為後患,為此特地前來。”末了拜拜時這個齷齪男還特地叮囑:“弟子告辭,明求禪師早降。”白蛇絲毫不察,隨着兒子的降生,她整個人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幸福中,現在她不再驚懼,不再害怕人瞧破行藏。孩子的平安降生,意味着她做人的成功,她自覺褪變成一個完完全全被認可的凡間女子了。
懷抱嬌兒,回憶着與許宣的相識、相愛、相處的點點滴滴,她自動略過那些不堪入目的,眉開眼笑,甜入心頭:“昔西冷畔邂逅良緣,風光好壓盡桃源。同心賽雙頭瑞蓮,打疊起鴛行留戀。兩相投,嬌漆更心堅。暢道是月下名題共券,也經他幾多折挫顛連。兒呵,你那知做孃的吃許多苦楚呵?想今朝佳況,雖然有萬千,一似那玉梅花,風雪
,始爭妍。”在她心裏,許宣永遠是初遇時那低頭、撐傘,同船共渡也不多言,温柔老成的少年。他的眼睛裏永遠藏着淺淺憂鬱,深深不安,像小小蝴蝶,隨時振翅
飛,讓她忍不住要去呵護、憐惜。她忘記了他的背叛,忘記了自己為他所受的顛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