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有軌電車或朝拜密封大口玻璃瓶 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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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的朋友跪在由他放在椅子上的大口玻璃瓶面前並敲打由他夾在兩膝之間的鐵皮鼓時是誠心誠意的,今天我還認為這一點是值得注意的,並且是有利於被告的一個證明。

在一年多的時間裡,我還經常有機會目睹被告祈禱與擊鼓,因為他請我當他的旅伴,並給我慷慨的報酬,帶我一起去作他已中斷較長時間、但在揀到無名指後不久便又恢復了的旅行演出。我們周遊了整個西德,也得到去東德甚至去外國的提議。可是,馬策拉特先生寧願留在國境之內,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而不願去湊免費的旅行演出的熱鬧。在演出之前,他從不對大口玻璃瓶擊鼓祈禱。在他登臺演出之後,在時間拖得很長的晚餐之後,我們回到旅館房間裡時,他才擊鼓祈禱,我則提問記錄。之後,我們把這一次的祈禱同前幾天或前幾周的祈禱作比較。祈禱有長有短。求得的話有時十分矛盾,但改卻又變得一目瞭然而且冗長詳細。然而,由我收集並在此呈法庭的全部祈禱記錄,其內容均不多於我附在我的證詞後的那份第一次的記錄。

在這一年中,我在旅行演出的間歇泛泛地認識了馬策拉特的一些人和親戚。例如,他向我介紹了他的繼母瑪麗亞-馬策拉特太太。被告非常愛慕她,卻有剋制。那天下午,我見到了被告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庫爾特-馬策拉特,十一歲,受到良好教育的文科中學學生。瑪麗亞-馬策拉特太太的姐姐,古絲特-克斯特太太,同樣給我良好的印象。被告告訴我,戰後頭幾年,他的家庭關係遭破壞。直到馬策拉特先生替他的繼母開設了一家規模很大、也進口南方水果的美食店,當該店遇到困難他又一再資助的時候,繼母與繼子之間才結成那種友誼的同盟。

馬策拉特先生也讓我結識了幾位他先前的同事,主要是爵士樂師。儘管我覺得閔策爾先生——被告親切地叫他克勒普——是那樣開朗與隨和,我至今仍無足夠的勇氣與願望繼續保持這種聯繫。

由於被告的慷慨大度,我沒有必要繼續從事我的裝飾師的職業。然而,當我們由旅行演出回到本地後,出於從業的樂趣,我便接受委託裝飾一些櫥窗。被告親切友好,對我的手藝頗興趣,多次半夜三更站在街上,不知疲倦地充當我的平庸手藝的觀賞者。有時,工作做完後,我們還在夜深人靜的杜爾多夫溜達一圈,但避開舊城,因為被告不愛看到牛眼形玻璃和古德意志的商店招牌。就這樣——我現在進入本人證詞的最後部分——一次子夜過後的散步引我們穿過下拉特來到有軌電車停車場前面。

我們默契地站住,注視著駛入停車場的末班有軌電車。這樣一個場面真好看。周圍是黑暗的城市,遠處,一個喝醉的建築工人在怪聲唱歌,因為今天是星期五。除此以外,一片寂靜,儘管進場的末班電車鈴聲丁當並讓彎曲的鐵軌發出聲響,但不是喧鬧。大多數電車駛入停車站,可是也有幾輛空車,橫七豎八地停在鐵軌上,像過節似的亮著燈。是誰出的主意?是我們的主意。不過,是我先開的口:“親愛的朋友,怎麼樣?”馬策拉特先生點點頭,我們不慌不忙地上了車。我站到駕駛臺上,隨即摸到了門道,穩穩起動,慢慢加速,表現得像個優秀的有軌電車司機。當我們已經把明亮的停車場扔在背後的時候,馬策拉特先生用這樣一句話嘉許我的表演:“你肯定是個受過洗禮的天主教徒,戈特弗裡德,要不然的話,你開有軌電車就不會開得這麼好。”說實話,這件小小的臨時工作給了我許多樂趣。看來,停車場上的人沒有發現我們把車開走了。沒有人追我們。再說,人家可以切斷電源,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我們停下來。我把電車朝弗林格恩方向駛去,穿過弗林格恩,正考慮是否在漢尼爾附近拐彎,朝拉特、拉亭駛去,這時,馬策拉特先生請我開進去伯爵山、格雷斯海姆的軌道。雖說我害怕獅堡舞廳下面的那段上坡路,但仍合了被告的願望,闖過了那段上坡路,過了舞廳。這時,我不得不剎車,因為有三個人站在鐵軌上,與其說是求我,不如說是強迫我停車。

剛過哈尼爾,馬策拉特先生就已經到車廂裡面去香菸了。我作為司機只好大聲說:“請上車!”我注意到第三個不戴帽子的人。他被兩個戴著有黑系帶的綠帽子的人夾在中間,上車時動作笨拙或者是被擋住了眼睛,好幾次沒有踩到踏板。他的兩個陪同或看守相當暴地幫他登上司機臺,緊接著走進車廂去。

我又把車開走時,聽到後面車廂裡一陣悽慘的嗚咽聲,接著是有人連打幾個耳光。然後,是馬策拉特先生堅定的聲音,我聽了才放下心來。他譴責剛上來的那兩個,警告他們,不該動手打一個受傷的、半瞎的又苦於丟失了眼鏡的人。

“您少管閒事!”我聽到戴綠帽子的人中間的一個厲聲吼道“他今天還要經歷他所想象不到的事呢!本來嘛,已經拖得夠久了。”我把電車向格雷斯海姆徐緩地駛去時,我的朋友,馬策拉特先生想要知道,這個可憐的半瞎的人究竟犯了什麼罪。他們的談話立即轉到了奇怪的話題上去。剛講了兩句話,大家就置身於戰爭時期了,或者說,倒轉到了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戰爭爆發,那個半瞎子據他們說是個義勇軍戰士,非法地保衛過一座波蘭郵局大樓。奇怪的是,馬策拉先生儘管當時只有十五歲,卻認識這個半瞎子,在談話過程中,稱他為維克托-韋盧恩。這個可憐的、近視的、送匯款單的郵遞員,在戰鬥過程中丟掉了眼鏡,沒有眼鏡逃跑,逃脫了那些劊子手的掌心。可是,他們不放鬆,一直追捕他直到戰爭結束,甚至在戰後還在追捕他。他們拿出一張紙來,是一九三九年簽發的一道槍決命令。兩個戴綠帽子的中間的一個嚷道,他們終於抓到他了。另一個戴綠帽子的說,他很高興,歷史的舊賬現在終於要了結了。為了執行這道一九三九年的槍決命令,他犧牲了自己的業餘時間,甚至假期,他畢竟還有他的職業,是位商務代表。他的戰友同樣也有困難,他是東方來的難民,失去了在那邊開設的生意興隆的裁縫店,現在必須從頭開始,但現在事情算有了個頭了。今天夜裡將執行命令,了結過去的事。真不壞,還乘上了末班車。

把一個被判處死刑的人和兩個持有槍決命令的劊子手送到格雷斯海姆去,當這樣的司機可違背了我的本願。在郊區空無一人的、有點傾斜的集市廣場上,我把車向右拐,要向玻璃廠附近的終點站開去,到了那裡,讓兩個綠帽子和半瞎的維克托下來,再同我的朋友踏上歸途。距離終點站還有三站路,馬策拉特先生從車廂裡出來,把他的公事皮包放到職業司機放他們的盛黃油麵包的飯盒的地方。我知道,他的公事皮包裡豎放著那個密封大口玻璃瓶。

“我們必須救他,他是維克托,可憐的維克托!”馬策拉特先生顯然很動。

“他一直還沒有找到一副合適的眼鏡。他是深度近視眼,他們要槍斃他,而他會看錯方向的。”我認為劊子手沒帶武器。但是,馬策拉特先生已經注意到了兩個綠帽子的大衣鼓起,礙手礙腳的。

“他是但澤波蘭郵局送匯款單的郵遞員。現在他在聯邦郵局從事同樣的職業。可是,下班以後,他們就追捕他,因為那份槍決命令還在。”儘管我並不全部理解馬策拉特先生的意圖,但我仍然答應他,在槍決的時候待在他的身邊,如果有可能的話,同他一起去阻止槍決。

過了玻璃廠,在第一排小菜果園前不遠處——在月光下,我看到了我的母親的園子和那棵蘋果樹——我停下電車,朝車廂裡喊道:“請下車,終點站到了!”頭戴黑帶綠帽的兩個人馬上下車。那個半瞎子又費勁地找踏腳板。馬策拉特先生隨後下車,從外套下取出他的鼓。下車時,他請我帶上他的公事皮包和大口玻璃瓶。

我們扔下還一直亮著燈的有軌電車,緊盯著那兩個劊子手和那個蒙難者。

我們沿著菜果園籬笆走去。我走累了。前面的三個人站住時,我發現,他們選中了我母親的菜果園當槍決地點。不僅馬策拉特先生,連我也一起抗議。他們不予理睬,推倒腐朽的木板籬笆,把那個馬策拉特先生叫做可憐的維克托的半瞎子綁在蘋果樹上我的樹杈下面。由於我們繼續抗議,他們用手電筒照亮那份皺的槍決命令給我們看,命令是由一個姓策勒夫斯基的陸軍司法總監簽署的。我記得,期一欄寫著:一九三九年十月五於索波特,印章也沒錯,看來是沒什麼希望了。然而,我們談到了聯合國,談到民主制、集體罪責、阿登納等等。可是,綠帽子中間的一個用一句話就把我們的全部反對意見都擋了回去。他說,現在還沒有起草和簽訂和約①,所以,我們不該手此事。他說,他同我們一樣選舉阿登納,至於這道槍決命令嘛,它繼續有效。他們帶著這道命令去找過最高當局,請當局拿主意,結果,他們還得履行這該死的職責。所以,他說我們還是走開為妙——①指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尚未同德國簽訂和平條約。

我們沒有走。兩個綠帽子解開大衣釦子,讓機槍探出頭來時,馬策拉特先生也放正了他的鼓。在此瞬間,月亮從雲裡鑽出來,只缺一點就全圓了。它使雲的邊緣像一個罐頭的齒狀邊緣那樣泛出金屬的光澤。馬策拉特先生拿起兩開始在形狀類似但圓而無缺的鐵皮鼓上進行於涉。他絕望地擂鼓。鼓聲聽起來似乎陌生,然而我又覺得耳。字母“o”一再形成,反覆出現:亡,沒有亡,還沒有亡,波蘭還沒有亡!可是,這已經是可憐的維克托的聲音了。他知道馬策拉特先生的鼓樂的歌詞:波蘭還沒有亡,只要我們還活著。看來兩個綠帽子也悉這節奏。他們端著由月光描繪出來的機槍,渾身上下在搐。馬策拉特先生和可憐的維克托在我母親的菜果園裡奏起的那首進行曲,促使波蘭騎兵採取行動。這可能是月光幫忙所致,也可能是鼓、月光和近視的維克托沙啞的聲音一起,施展魔法使許多騎兵從地底下冒了出來,蹄聲隆隆,鼻息呼呼,馬刺鏗鏘,牡馬嘶鳴,呼殺嗨殺…不,什麼也沒有,沒有任何東西在發出隆隆、呼呼、鏗鏘、嘶鳴之聲,喊出呼殺和晦殺之聲,而是紅白,像馬策拉特先生油過漆的鼓。因此,一中隊波蘭長槍騎兵,無聲地滑過格雷斯海姆郊外已經收割的田野,長槍上的小旗拖曳著,不,說拖曳並不正確,而是遊動著,一如整個騎兵中隊也在月下游動,可能是從月亮裡來的,遊動,左轉彎朝我家菜果園的方向遊動,看來既不是也不是血,然而在遊動,像玩具一樣製成,像幽靈似的遊動過來,也許可以同馬策拉特先生的護理員用線繩編結的形象相比較。一隊編組成的波蘭騎兵,沒有聲響,然而隆隆有聲,沒有,沒有血,然而是波蘭的,無約束地朝我們撲來。我們趴倒在地,忍受住月光和波蘭騎兵。他們衝向我母親的菜果園,衝向所有其他各家心種植的菜果園,然而卻一個也沒有踐踏。他們只帶走了可憐的維克托和那兩名劊子手,朝月下開闊的田野奔馳而去,沒有亡,還沒有亡,他們策馬朝東方,朝波蘭,朝月亮背後奔馳而去。

我們氣吁吁地等候著,直到黑夜又成為沒有事件的黑夜,天空復又關閉,收回了月光,說明那早已腐爛的騎兵發動最後一次攻擊的月光。我站起來,雖說不低估月光的影響,仍祝賀馬策拉特先生取得偉大的成功。他疲倦而相當消沉地一揮手錶示拒絕:“成功,親愛的戈特弗裡德!我一生中所取得的成功實在多得數不清。我真想有那麼一次不能取得成功。但這是非常困難的,要求付出很大的勞動。”我不愛聽他的這番話,因為我屬於勤奮的人們之列,然而沒有取得成功。馬策拉特先生看來不想領我的情,我於是責備他說:“你太誇張了,奧斯卡!”我敢這樣單刀直入,因為我們當時已經以“你”相稱了。

“所有的報紙都在報道你。你已經有了名氣。錢就更不用說了。但你以為,對於我,一個從未被報紙提到過的人來說,在你這個備受讚揚的人身邊堅持待下去,是件容易的事嗎?我多麼願意獨自一人於一件事,一件獨一無二的事,就像你剛才完成的那種事情似的,這樣一來,我也可以上報紙了,將會用大號鉛字印出:這是戈特弗裡德-封-維特拉乾的!”馬策拉特先生的微笑傷透了我的心。他仰面躺著,駝背鑽在鬆軟的土裡,兩隻手在拔草,將一把把的草高高拋起,像一個全能的非人的神那樣哈哈大笑:“我的朋友,這種事再容易不過了!這兒,公事皮包!它沒有落到波蘭騎馬的馬蹄下去,真是奇蹟。我把它送給你,皮包裡藏著那個密封大口玻璃瓶和那個無名指。全都拿去吧!去格雷斯海姆,那輛亮著燈的有軌電車還停在那兒呢。上車,帶著我的禮物開車到君主壁壘,去警察總局,告發,明天你就能在各種報紙上讀到你的大名了。”我起先還拒絕這一建議,沒有玻璃瓶裡的手指,他肯定活不下去。但他安我說,對於這段手指曲他已經完全厭煩了。此外,他有許多石膏複製品,還讓人制作了一個純金複製品。我現在可以把皮包拿走了,回去找到那輛電車,開著它去警察局,進行控告。

就這樣,我走了,還聽見馬策拉特先生在哈哈大笑。他仍舊躺著,當我踩著鈴鐺向市內駛去時,他要讓黑夜來擺佈他,拔草,大笑。我第二天早晨才去告發。謝馬策拉特先生的一番好意,我的控告使我的名字多次出現在報紙上。

而我呢,奧斯卡,好心的馬策拉特先生,笑著躺在格雷斯海姆附近夜間黑的草叢中,在若干可見的、死神般嚴肅的星星下面笑著翻滾,把我的駝背鑽進溫暖的泥土王國中去,想道:睡吧,奧斯卡,在警察醒來之前再睡上一小時。你再也不會這樣自由地躺在月光下面了。

當我醒來時,在我發現天已大亮之前,我發現有什麼東西,有什麼人在我的臉,溫暖、生硬、均勻、溼地著。

這會不會是被維特拉叫醒並帶到此地來的警察正在用舌頭把你醒呢?然而,我並沒有馬上睜開眼睛,而是再讓我被這樣溫暖、生硬、均勻、溼地上一會兒,享受著,是誰在我,我都無所謂。奧斯卡猜著,不是警察,便是母牛。隨後,我才睜開我的藍眼睛。

它,黑白相間,伏在我身邊,呼著,著我,直到我睜開眼睛。天亮了,多雲轉晴。我暗自說,奧斯卡,可別待在這頭母牛身邊,儘管它像天仙般地瞧著你,儘管它如此勤快地用糙的舌頭平息和減弱你的記憶。天亮了,蒼蠅嗡嗡叫,你得逃走。維特拉去告發你,接下來你必須逃走。你若不真正逃跑,那控告也不會是真的。讓母牛哞哞叫去吧,你只管逃走吧!他們會在這裡或那裡逮捕你,但這對於你來說是無所謂的。

就這樣,一頭母牛了我,給我洗了臉,梳了頭,我就拔腿逃跑了。剛跑幾步,我就爆發出早晨清脆的笑聲。母牛伏著哞哞叫,我把鼓留在它身旁,我笑著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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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云层洒下温柔的光】
【照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远方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低语着未曾说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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