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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肥胖胖,成天睡眼蒙-,菩薩心腸。古絲特-特魯欽斯基成了古絲特-克斯特後,自身不需要有什麼改變。加之,她跟克斯特相處的時間實在有限:克斯特上船去北極海前線之前休假十四天,他們訂婚;他從前線回來休假兩週,他們結婚,多半時間躲在防空裡。庫爾蘭的軍隊投降後,雖然沒有傳來過克斯特還活著的消息,但每當有人問起她的丈夫時,古絲特便用大拇指指著廚房門,有把握地說:“他在那邊伊凡①的戰俘營裡。只要他一回來,這裡就會大變樣。”——①指蘇聯人,因俄羅斯人很多以“伊凡”命名。
比爾克區的這個寓所裡留待克斯特去改變的事情,指的是瑪麗亞和庫爾特來後的生活。人們讓我出院了,我告別了護士們,答應有時會去看她們,便乘上有軌電車到比爾克去找這姊妹倆和我的兒子庫爾特。那幢公寓,從四樓到屋頂全燒光了。我到了三樓,發現這裡已成了瑪麗亞和我的兒子所經營的一個黑市商品中心。小庫爾特六歲,也扳著手指在計算。
瑪麗亞即使做黑市易也忠於她的馬策拉特,她做的是人造蜂
生意。她正從沒有商標的桶裡舀出蜂
,倒在磅秤上。我剛進門,還沒能
悉這狹窄的天地,她就要我把蜂
裝進口袋,每袋四分之一磅。
小庫爾特坐在一隻貝西爾洗衣粉木箱後面,像是坐在櫃檯後面,雖說也看了一眼他的病癒回家的父親,但他那雙冬天似的灰眼睛卻盯著什麼值得看的東西,而且要把目光穿透我才能看清。他面前放著一張紙,正在紙上編排想象的數字縱隊。他在人頭擠擠、暖氣設備不佳的教室裡才上了六星期課,已經擺出一副冥思苦索者和一心出人頭地者的架勢。
古絲特-克斯特在喝咖啡。她把一杯咖啡推到我的面前,我發現,是真咖啡。我忙於包裝人造蜂的時候,她好奇地注視著我的駝背,
出同情她的妹妹瑪麗亞的神情。坐著不動,不讓她摸摸我的駝背,她覺得難以做到。對於所有的女人來說,摸摸駝背便會走運。對於古絲特來說,走運就是克斯特回鄉,改變一切。她剋制住自己,摸摸手裡的咖啡杯算是替代,可這不會使她走運,於是大聲嘆了一口氣。在以後的幾個月裡,我將每天都能聽到她嘆氣。她說:“克斯特一回來,這裡就會大變樣,你們可以相信此話,雖說你們還沒有見到他。”古絲特譴責黑市
易,卻又愛喝靠人造蜂
換來的真咖啡。顧客一來,她就離開起居室,穿著拖鞋進廚房,在那裡
出格格的聲響以示抗議。
顧客很多。九點剛過,早飯剛吃完,門鈴就開始響了:短——長——短。入夜,將近十點時,古絲特關掉電鈴,常常不顧小庫爾特的抗議,他因為上學,只能利用一半的易時間。
上門的人說:“有人造蜂嗎?”瑪麗亞溫柔地點點頭並問:“四分之一磅還是半磅?”上門的人也有不要人造蜂
的。他們會說:“有打火石嗎?”一天上午、一天下午
替著去學校的小庫爾特,從他的數字縱隊裡鑽出來,伸手去摸
衣裡面的衣服口袋,用小孩挑戰的清脆聲音把數字送進起居室的空氣中去:“想要三塊還是四塊?您最好要五塊。馬上要漲價,至少二十四。上星期是十八,今天早晨我已經不得不開價二十。如果您早兩個小時,我剛放學就來,我還可以只要您二十一”在長四條街、寬六條街的地盤內,小庫爾特是獨一無二的火石商。他有個來源,但從不洩
這個來源,卻又一再說:“我有個來源!”甚至他上
前也說,代替做晚禱。
我身為父親,有權要求知道我兒子的來源。他從不神秘反倒是自信地宣佈:“我有個來源!”他一說,我緊接著便問:“你的火石是從哪兒搞來的?快些告訴我,你是從哪兒搞來的!”在我調查這個來源的那幾個月裡,瑪麗亞總是說:“別管你弟弟,奧斯卡。一來這跟你無關,二來如果該問我早就問了,三則你別裝成像他的父親似的。幾個月前,你連個‘呸’都不會說呢!”遇上我不肯罷休,硬要追問出小庫爾特的來源時,瑪麗亞會用巴掌猛拍人造蜂桶,怒火一直燒到胳膊肘,同時攻擊我和有時支持我調查來源的古絲特:“你們都是飯桶!還想破壞我兒子的買賣。你們賴以生活的,正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我一想到奧斯卡得到的那幾卡路里①的病人補貼被他兩天內就吃光時,我就會生氣,可實際上我只覺得可笑。”——①卡路里,熱量單位。人維持生命需要得到含有一定熱量的食物。戰後德國食物匱乏,故人們也以卡路里作為表示食物多寡的尺度。
奧斯卡不得不承認,我住院時,胃口好得出奇,醫院的伙食卻少得可憐,多虧了小庫爾特的這個來源——這比人造蜂的收入要多——我才能恢復體力。
父親不得不慚愧地沉默不語,帶著小庫爾特天真地發慈悲而給他的相當多的零花錢,儘量地少待在比爾克區的寓所裡,免得見到自己丟人現眼。
今天,各種各樣地位優越的經濟奇蹟評論家們越是少去回憶當時的環境,就越加歡欣鼓舞地說:“幣制改變之前的時期已經是難以置信的。現在已經活躍起來了!人們肚裡空空,卻還去排隊等戲票。各種臨時安排的土豆燒酒聚會簡直像神話一般,比今天通常舉行的香按酒和魚子醬宴會不知有趣多少倍。”這些人,你可以把他們叫做錯失機會的漫派。我本來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地悲嘆自己錯失了機會,因為在小庫爾特那個打火石來源像泉源進湧的幾年裡,我幾乎不費分文地在成千努力補習和學習的人的圈子裡受教育,報名聽業餘大學的課程,成了名叫“橋”的不列顛中心①的常客,同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討論集體罪責②。我跟所有這些人一起
到有罪過,他們當時想的是:我們現在承擔罪責,那麼事情也就會過去,將來情況好轉時,我們也就不必再
到內疚了——①這是英國設在國外的語言文化教育機構。
②國際輿論在戰時和戰後認為德國人對這場戰爭和納粹罪行負有集體罪責。
多虧了夜大學,我才具備了過得去的文化水平,當然學得不繫統,有缺漏。當時,我學了許多書。我長個兒以前的那本讀物,它只教給我可以把世界分成兩半,一半屬於拉斯普庭,一半屬於歌德,再就是我從一九o四年至一九一六年的克勒的《船隊年鑑》上得到的知識,這些我都覺得不夠了。我讀書之多連自己都記不清了。上廁所我也讀書。夾在捧著書閱讀的、拖著莫扎特辮子的年輕姑娘中間排幾小時隊買戲票時,我也讀書。小庫爾特出售打火石的時候,我也讀書。我在包裝人造蜂的時候也讀書。停電的時候,我借蠟燭光讀書,蠟燭也是靠小庫爾特的來源
到的。
說來慚愧,那些年裡的書我並沒有讀進去,而是前讀後忘,只留下片言隻語,若干格言。話劇呢?只記住幾個演員的姓名:霍佩,彼得-埃爾,弗麗肯席爾德和她的發音特別的字母“r”在實驗劇場演出還有待弗麗肯席爾德糾正“r”發音的戲劇學校女學生,以及格林德
斯。他扮演塔索,一身黑服,把歌德在劇本中規定要戴的桂冠從假髮上取下,因為這綠東西燙焦了他的鬈髮。這同一個格林德
斯穿同樣的黑服扮演哈姆萊特。弗麗肯席爾德說,哈姆萊特太肥。給我留下印象的倒是約裡克的顱骨①,因為格林德
斯就這頭顱所講的一番話相當有分量②。後來他們在沒有暖氣的劇場裡演出《在大門外》③,觀眾無不震驚。我則把戴破眼鏡的貝克曼想象成古絲特的丈夫,回鄉的克斯特。他如古絲特所說改變了一切,填平了我的兒子庫爾特的打火石泉源——①約裡克是《哈姆萊特》劇中丹麥國王的
臣,哈姆萊特見到他的屍骨,對著顱骨說:“你沒有留下一個笑話,譏笑你自己嗎?”②格林德
斯是演《浮士德》中魔鬼梅菲斯特而出名的演員,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女婿。納粹上臺,戈林於1934年任命他為柏林國家劇院院長,兩人關係密切。他的舅尼克勞斯-曼於1936年發表小說《梅菲斯特》,諷刺像他這樣的沒有骨氣的知識分子。他於1963年服過量安眠藥而死。
③德國作家沃爾夫岡-博爾謝特的劇本,寫遣返回鄉的德國士兵到處被拒之門外,後投河自盡。貝克曼是劇中主人公。
今天,對我來說,這些都已成往事;今天,我也懂得了戰後的醉酒狀態只不過是一種醉酒狀態罷了,它必定帶來宿醉的痛苦,像一隻雄貓①,喵嗚喵嗚叫個不停。今天,它已經宣佈這一切已經成為歷史,而昨天,這一切對於我們來說,則是親手乾的行為或者罪行,還是新鮮的和血淋淋的。正因為如此,今天,我還是喜歡格蕾欣-舍夫勒一邊回顧“力量來自歡樂”組織的旅遊,一邊編織衣時講的課:不太多的拉斯普庭,適度的歌德,提綱摯領地談凱譯的《但澤城歷史》,早已沉沒的班輪的設備,投入對馬海戰的全部
本魚雷艇的速度是多少節,此外還有貝利薩爾和納賽斯,托蒂拉和泰耶,菲利克斯-達恩的《羅馬之戰》——①德語中“derkater”意為“雄貓”又為“酩酊大醉後的難受”此為文字遊戲。
一九四七年,我已經放棄了夜大學、不列顛中心和尼默勒牧師①,告別了三樓樓廳和一直還在扮演哈姆萊特的古斯塔夫-格林德
斯——①尼默勒(1892~1982),反納粹的新教領導人,被關在集中營裡達七年之久。
我在馬策拉特的墳墓旁決定長個兒以來還不到兩年,已經覺得成年人的生活千篇一律。我思念著已經失去了的三歲孩子的身材。我堅定不移地想要恢復九十四公分的身高,比我的朋友貝布拉,比已故的羅絲維塔更矮。奧斯卡惦念他的鼓。幾次遠道散步把他帶到了市立醫院附近。他反正每月要去看一次稱他為有趣的病例的伊德爾教授,便一再去拜訪他認識的護士們,雖說她們沒有時間陪他,但待在這種白的、匆匆而過的、預示康復或者死亡的衣料旁邊,他
覺愉快,幾乎
覺到幸福。
護士們喜歡我,拿我的駝背開玩笑,天真稚氣,不含惡意,給我一些好東西吃,向我透她們的醫院秘聞,無窮無盡,錯綜複雜,讓人聽得既高興又疲倦。我洗耳恭聽,出些主意,甚至能調解一些小小的不和,因為我具備護士長的同情心。在二十到三十個藏身於護士服中的姑娘之間,我是唯一的、被她們以奇特的方式追求著的男人。
布魯諾已經講過,奧斯卡有一雙漂亮的、會說話的手,一頭波形柔發,一對相當藍的、始終還討人喜歡的布朗斯基的眼睛。我的駝背和我的從下巴底下開始同樣隆起、同樣狹窄的
腔有可能反襯出我的手和眼睛的美,我的頭髮討人喜歡,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當我坐在她們的科室裡,護士們總要抓我的手,
撫我的頭髮,或者一邊往外走一邊對人說:“看著他的眼睛,會把他身上其他部分完全忘掉的。”因此,我已經戰勝了我的駝背,如果我當時有鼓在身邊,對過去多次證實的鼓手的潛力有十足的把握,我肯定會下決心在醫院內部進行征服。然而,我羞愧地、毫無把握地不相信我的
體可能會有任何衝動,在這溫情脈脈的序幕之後,離開了醫院,逃避了決戰。我去透透氣,在花園裡或者繞著醫院外面的鐵絲網籬笆散步。籬笆的鐵絲網眼很密,又有規則,使我不覺吹起了口哨,冷靜下來。我呆望著駛往韋斯股和本拉特方向去的有軌電車,在林陰人行道上的自行車道①旁邊無聊而自在地溜達著,譏笑大自然的鋪張。它扮演
天,按照節目單讓蓓音像爆竹一般劈啪綻開——①在德國,自行車道都劃在人行道上靠馬路的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