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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特魯欽斯基大娘得了輕度中風,因為郵局給她送來了壞消息。士官弗裏茨-特魯欽斯基同時為三件東西而陣亡:為元首、人民和祖國。事情發生在中間地段,弗裏茨的信袋由中間地段的一位姓卡瑙爾的上尉直接寄到了朗富爾區的拉貝斯路。信袋裏裝着海德爾堡、佈列斯特、巴黎、克勞伊茨納赫浴場以及薩洛尼卡的多半是笑哈哈的漂亮姑娘的照片。一級和二級鐵十字章,各種掛彩章,我已經記不清了,一枚銅質近戰章以及兩塊從軍服上拆下來的反坦克布肩章,還有幾封信。
馬策拉特盡力幫助,特魯欽斯基大娘不久就見好了,但再也沒有徹底康復。她死死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要我和一天上樓兩三趟送東西來的馬策拉特告訴她,那個“中間地段”究竟在哪裏,是不是離這兒很遠,能不能星期天乘火車到那裏去。
馬策拉特空有一片心意,卻回答不上來。而我是靠特別新聞和國防軍報道學會地理的,於是這件事就託付給了我。在那些漫長的下午,我給除了腦袋在搖晃之外紋絲不動地坐着的特魯欽斯基大娘在鼓上敲出了幾首越來越頻繁地移動的中間地段的變奏曲。
非常崇拜漂亮的弗裏茨的瑪麗亞卻變得虔誠了。起初,在整個七月間,瑪麗亞仍參加她學到過的宗教儀式,星期天到基督教堂的黑希特牧師那裏去。馬策拉特有時陪着她,雖説她寧願獨自前去。
新教禮拜不能使瑪麗亞到滿意。一週的中間一天——究竟是星期四還是星期五呢?——在停止營業之前,瑪麗亞把商店
給馬策拉特守着,她攙着我這個天主教徒的手,朝新市場方向走去,接着拐進埃爾森街,入馬利亞街,走過屠夫沃爾格穆特的門口,到了小錘公園——奧斯卡心想,這是到朗富爾車站去,我們將作一次短途旅行,也許去卡舒貝的比紹——我們又向左拐去,出於
信,在鐵路路堤下跨道前等一列貨車駛過,接着才穿過令人噁心地滴着水的下跨道,但不是一直去電影院,而是沿着鐵路路堤走去。我暗自盤算着:要麼她拽我到布魯恩斯赫弗爾路的霍拉茨醫生的診所去,要麼她想改宗,要去聖心教堂。
聖心教堂的大門正對着鐵路路堤。我們兩個在鐵路路堤和開的大門之間停住腳步。八月午後的晚些時間裏,空氣裏有某種嘈雜的聲音。我們背後鐵軌之間的鋪路碎石上,系白頭巾的東方女工在掄鎬使鏟。我們站着,朝陰暗的、涼氣習習的教堂肚裏望去:儘裏頭,巧妙誘人,一隻熊熊燃燒着的眼睛——長明燈。我們背後的鐵路路堤上,烏克蘭婦女停止掄鎬使鏟。一支號角嘟嘟響,一列火車駛近,它來了,到了眼前,還在眼前,還沒有過完,隨後開走了,號角嘟嘟響,烏克蘭婦女又掄鎬使鏟。瑪麗亞猶豫不決,拿不準她該先邁出哪一隻腳,便讓我,從誕生和受洗起就同這座唯一能救世的教堂關係密切的我,負起責任;瑪麗亞多年以來第一次,自從那充滿汽水粉和愛的兩個星期以來第一次,任憑奧斯卡來引領她。
我們離開了鐵路路堤和它的嘈雜聲,離開了户外的八月和八月的嗡嗡聲。我有些悲哀,手指尖輕外套遮掩着的鼓,臉上不
表情,神
漠然,心中卻回憶起在我可憐的媽媽身邊做的彌撒、主教主持的彌撒、晚待以及星期六仟侮。我可憐的媽媽去世前不久,由於同揚-布朗斯基過往太密而變得虔誠,一個星期六接一個星期六輕鬆地懺悔,星期
領聖餐以恢復
力,好在下一個星期四更輕鬆、更振奮地在木匠衚衕同揚幽會。當年的那位聖下姓什麼來着?聖下姓維恩克,至今仍是聖心教堂的神甫,佈道時聲音輕得讓人舒服而又難以理解,唱信經時聲音那麼細又拖着哭腔,如果沒有那個左側祭台和祭台上的童貞女、童子耶穌和施洗童子的話,當時,真會有類似信仰之類的東西潛入我的心中。
然而,又是那個祭壇慫恿我領着瑪麗亞由陽光下進入大門,走過鋪磚地來到中堂。
奧斯卡從容不迫,默默地坐在瑪麗亞身邊的橡木椅子上,越來越冷漠。多少年過去了,卻使我覺得,始終還是當年的那些人,有成竹地翻閲着告解書,等待着維恩克聖下的耳朵。我們坐在略靠一側但更接近中堂的地方。我想讓瑪麗亞自己去作出抉擇,輕鬆一些。一方面,她同懺悔室之間離得不是太近,不會使她心懂意亂,她也可以以非正式的方式默默地改宗,另一方面,她可以看看別人在仔悔前做些什麼,邊觀察邊下決心,也進入懺悔室走到聖下的耳朵邊,同他商量改人唯一能救世的教會的細節。在氣味、灰塵、石膏之下,在曲曲彎彎的天使和折
的光線之下,在痙攣的聖徒之間,她如此渺小、雙手笨拙地跪在甜
地飽含痛苦的天主教宗之前、之下、之間,頭一回畫十字偏又顛倒了方向,見到這些,真叫我
到遺憾。奧斯卡用手指輕觸瑪麗亞,把畫十字的正確動作給她做了一遍,指給這個求知心切的女人看,在她的額頭後面的什麼地方,在她的
部深處的什麼地方,在她的肩關節裏面的什麼地方,寓有聖父、聖子和聖靈。我又指點她,要能得到誠心所願之事,十指該如何
叉。瑪麗亞聽從了,誠心地讓雙手安穩下來,開始誠心地祈禱。起初,奧斯卡也試着一邊祈禱一邊追思幾位死者,但是,當他為他的羅絲維塔懇求天主,為使她得到永恆的安寧並進入天國的歡樂而同天主討價還價的時候,我出神地想的盡是些塵世的細節,致使永恆的安寧和天國的歡樂最後都被遷移到巴黎的一家飯店裏去了。我只得做彌撒祈禱來解
自己,因為做祈禱時多少不受義務的約束。我念了一個永恆又一個永恆,一心向上,祈求應得的和正當的①——這是應得的和正當的,我也以此為滿足並從旁觀察着瑪麗亞——①拉丁經文,前一句由神甫念,後一句由教徒念。
天主教祈禱正適合於她。她祈禱時真漂亮,真值得畫下來。祈禱使睫長了起來,眉
了起來,面頰紅了起來,並使額頭變重,脖子彎曲,鼻翼翕動。瑪麗亞那張痛苦之花盛開的臉險些引誘我去貼近她。可是,誰也不該打擾祈禱者,既不該引誘祈禱者,也不該讓祈禱者引誘自己,即使祈禱者願意成為對某個觀察者來説具有觀察價值的人,即使這對於祈禱大有稗益,那也不行。
於是,我從被人磨得光滑的教堂木椅上滑下來,雙手仍舊規矩地放在使外套隆起的鼓上。奧斯卡從瑪麗亞身邊逃走,到了鋪磚地,帶着鼓,躡手躡腳地從一站又一站的十字架旁溜過,沒有在聖安東尼那裏停留——請為我們祈禱——因為我們既沒有丟失錢袋,也沒有丟失鑰匙,那個被古普魯策人打死的布拉格的聖阿達爾貝特,我們也讓他安穩地躺在左邊。我們不停步,從一塊方磚跳到另一塊方磚上——這真可以當棋盤用——直到一條地毯宣告,這裏是左側祭壇的台階。
在這座新哥特式的磚砌聖心教堂內部以及左側祭壇上下一切依然如故,我這樣説,讀者諸君自會相信的。赤身體的、粉紅
的童子耶穌始終還坐在童貞女的左大腿上,我不稱她為童貞女馬利亞,免得把她同我那正在改宗的瑪麗亞搞混①。朝童貞女的右膝擠去的,始終還是那個用巧克力
的蓬亂的
皮勉強遮身的童子約翰。童貞女本人一如既往地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耶穌,一邊眼望着約翰。可是,奧斯卡在離鄉多年之後對童貞女那種做母親的驕傲
不大
興趣,他更
興趣的是那兩個男孩的體態。耶穌的身材大約同我的兒子庫爾特過三歲生
時的身材相當,也就是要比奧斯卡高出兩公分。
據證明文件,約翰要比那個拿撒勒人②年紀大,他的身高同我一樣。可是,這兩個孩子的臉部表情卻都同我——永恆的三齡童通常的臉部表情一樣:少年老成。一點變化也沒有。他們仍舊那樣自以為機靈地瞧着,同若干年前我跟在我可憐的媽媽身邊進聖心教堂時所看到的完全一樣——①這兩個名字在德語裏是同一個。
②指耶穌基督。
我踏上地毯,上了台階,卻沒有口唸“登上”①。我仔細察看每一道褶紋,用我的鼓——它的
覺比所有的手指加在一起還多——慢慢地一件不漏地檢查這兩個赤條條的孩子的塗
石膏像:大腿,肚子,胳膊,數一數有多少胖
間的
紋,有多少
窩——這簡直就是奧斯卡的體格,我的健壯的
,我的有力的、有點見肥的膝蓋,我的短而有肌
的鼓手的胳膊。他也有這些,這個小調皮鬼。他坐在童貞女的大腿上,舉起胳臂和拳頭,似乎他想敲鐵皮,似乎耶穌是鼓手而奧斯卡反倒不是鼓手,似乎他正等待着我的鐵皮,似乎他這一回當真要在鐵皮上敲出一些有魅力的節奏來給童貞女、約翰和我聽聽——①拉丁經文“登上主的祭壇”的起首字。
我做起幾年前做過的事情來,摘下肚子前的鼓,給耶穌去試試。我考慮到這塗的石膏,小心翼翼地把奧斯卡的紅白相間的鼓放到耶穌粉紅
的大腿上。我這樣做,只為了卻我的宿願,並非傻里傻氣地希望會出現奇蹟,反倒是想具體生動地目睹耶穌的無能,儘管他那樣坐着,舉起了拳頭,儘管他具有我的身材和我的結實的體格,儘管他是石膏做的,輕易地扮作一個三齡童,而我卻費了那麼大的氣力,備嘗困苦才保持住了這樣的形象。他不會敲鼓,他只會擺出一副似乎會敲鼓的架勢,他也許還這樣想着:只要我有了鼓我就會敲。於是我説,你即使有了也不會敲,並把兩
鼓
到他的香腸狀手指間去,十
手指,我笑得直不起
:敲吧,甜
的耶穌,五彩石膏敲鐵皮吧!奧斯卡朝後退,下了三級台階,由地毯退到鋪磚地。敲呀,童子耶穌!奧斯卡再向後退。他退到一定的距離之外,笑得前仰後合,耶穌照舊坐着,卻不會敲,也許他想敲。我正開始
到乏味,像啃豬皮本古籍那樣,這時,他敲了,他敲了!
儘管一切都靜止不動,他卻像是在敲,先是左手,後是右手,隨後用兩鼓
,
叉成十字,急速擂鼓倒還像樣,
認真的,喜愛變奏,簡單的節奏同複雜的節奏敲得一樣好,不搞花招,只在鐵皮上施展本領。我沒覺出有宗教味,也不像
俗的大兵腔,倒是純音樂的。他不鄙棄免費曲,在當時眾口傳唱的曲子中選敲了《一切皆成往事》,自然也有《莉莉-馬倫》。他慢慢地,或許是猛地一下把鬈髮腦袋轉過來,用布朗斯基的藍眼睛對着我,相當傲慢地微笑着,把奧斯卡心愛的曲子編成了一首合成曲:用《玻璃,玻璃,小玻璃》開始,接着是《課程表》,這小子像我一樣演奏了拉斯普庭對抗歌德,同我一起登上塔樓,同我一起爬到演講台底下,在港口防波堤上抓鰻魚,同我一起跟在我可憐的媽媽一頭小的棺材後面,最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他一再同我一起待在我的外祖母安娜-科爾雅切克的四條裙子底下。
這時,奧斯卡又走近前去。他是被引過去的。他想站在地毯上而不願再站在鋪磚地上。他跨上了一級又一級祭壇的台階。我就這樣走了上去,可我寧願是在往下走。
“耶穌,”我把剩餘的聲音全都集中起來才説出這麼一句話“這樣可不行。馬上把鼓還給我。你有你的十字架,你有它就夠了!”他不是突然中斷,而是敲完了這首合成曲,把鼓叉在鐵皮上,那副細心的樣子真是誇張。他二話不説、便把奧斯卡輕率地借給他的東西遞給了我。我也不道謝,正要像十個魔鬼似的匆匆下台階,跳出這天主教的信仰,這時,一個悦耳的、儘管是命令式的聲音接觸到了我的肩膀:“你愛我嗎,奧斯卡?”我頭也不回地回答説:“這不是我所知道的。”他接着用同樣的聲音,沒有加重語氣,又問:“你愛我嗎,奧斯卡?”我沒好氣兒地回答説:“真遺憾,絲毫也不!”這時,他第三次糾纏我:“奧斯卡,你愛我嗎?”我轉過身去,耶穌看到了我的臉。
“我恨你,小子,恨你和你的全部沒用的東西!”奇怪的是,我的呵斥反倒使他説起話來更加得意洋洋了。他活像一個國民小學的女教師,伸出食指,給我一個任務:“你是奧斯卡,是岩石,在這塊岩石上,我要建起我的教堂。繼承我吧!”諸君可以想象我是怎樣怒不可遏。憤怒給我披上了做湯用的母雞的皮①。我折斷了他的一隻石膏腳趾,他不再動彈了。
“你再説一遍,”奧斯卡小聲説“我就刮掉你的顏!”——①意為:起雞皮疙瘩。
他不再吐一個字。這時,像以往一樣,那個老頭來了,那個永遠拖着腳步走過世上所有的教堂的老頭。他向左側祭壇行禮,本沒有發現我,拖着腳步繼續走去,已經到了布拉格的阿達爾貝特前面,我也匆匆下了台階,從地毯踏上鋪磚地,頭也不回地走過這棋盤來到瑪麗亞身邊,她正按照我的指點以正確的方式畫天主教的十字。
我抓住她的手,領她到聖水池邊,讓她在教堂的中間,在快到大門的地方,再次朝主祭壇畫十字。我自己沒有跟她一起這樣做。她正要下跪時,我將她一把拽到太陽底下。
已是傍晚了。鐵路路堤上的東方女工們已經走了。朗富爾郊區車站前不遠處一列貨車在調軌。蚊子像葡萄掛在空氣裏。從上面傳來鐘聲。調軌的嘈雜聲淹沒掉了鐘聲。蚊子仍像一串串的葡萄。瑪麗亞哭腫了臉。奧斯卡真想叫喊。我該用什麼辦法來對付耶穌呢?我的聲音要能裝上彈藥就好了。我同他的十字架有什麼關係?不過我心裏明白,我的聲音對付不了他的教堂的窗户。他會繼續靠名叫彼特魯斯或彼特里或東普魯士的彼特里凱特這號人修建他的殿堂的。
“聽着,奧斯卡,別破壞教堂的窗户!”撒旦在我心中小聲説“他會毀掉你的聲音的。”就這樣,我僅僅抬頭望了一眼,量度了一下這樣一扇新哥特式玻璃窗的尺寸,就拔腿走了,沒有跟隨耶穌,而是跟在瑪麗亞身邊漫不經心地朝車站街下跨道走去,穿過滴水的隧道,上去就是小錘公園,再向右拐入馬利亞街,經過屠夫沃爾格穆特的門口,向左拐入埃爾森街,過了施特里斯溪來到新市場,那裏為了防空正在修一個水池。拉貝斯路真長,我們終於到家了。奧斯卡離開瑪麗亞,爬上九十級樓梯到了晾衣間。這裏掛着牀單,牀單後面堆着防空沙,在沙堆和桶以及幾捆報紙和幾摞屋面瓦後面是我的書和前線劇團時期的備用鼓。在一隻鞋盒裏,有幾隻用壞的但仍舊是梨形的電燈泡。奧斯卡從中拿起第一隻,唱碎了它,拿起第二隻,讓它變成玻璃塵,整齊地切下第三隻肥大的那一半,在第四隻上面唱出花體字母jesus(耶穌),接着又把這玻璃和銘文都變成粉末。我想再來一次,電燈泡卻用完了。我疲力竭,躺倒在防空沙堆上:奧斯卡的聲音還在。耶穌也許會有一個繼承人。撒灰者①將成為我的頭一批門徒——①下文將講到的一個青年團夥